辛亥革命后，黄炎培曾任江苏省教育司司长，提倡发展职业教育。黄炎培故居供图
辛亥革命那年，是1911年，清宣统三年，我生34年。我既参加辛亥革命的活动，就有责任该把亲身经历的事实，记录出来，留告后人。
辛亥革命的背景
1908年清那拉太后死，载湉帝（光绪）在不明不白中先死了，年幼的溥仪（宣统）继承了帝位。张之洞死了，袁世凯被罢免了，载沣为摄政王，政权完全落入满州贵族之手，虽然宣布实行立宪，颁行地方自治章程，而人心大去，清朝腐朽的反动统治，很显明地已濒临末日。
辛亥以前十年中间，1900年唐才常起义湖北不成；1904年黄兴（克强）谋起义长沙不成；1905年吴樾（孟侠）谋刺出国考察宪政的载泽等不成被炸杀；1906年江西萍乡党人起义不成；1907年徐锡麟因刺杀了安徽巡抚恩铭而被杀，同年孙文（中山）、黄兴等攻镇南关（今睦南关）不克；1908年云南河口黄兴等起义不成；1910年汪精卫谋刺载沣不成被捕。此外，1903年沈荩被清廷惨杀，章太炎、邹容被捕，1907年秋瑾被杀。大大小小事件，在这里不完全列举了。这些事实，给全国人心以很大很大的愤激，觉得再不能忍耐了。
我因演说揭发清朝腐朽，被捕判处死刑，脱险，亡命日本，是1903年事。
我是1905年加入中国革命同盟会的。同盟会是孙中山先生领导的。入会后我负责在上海联络各地同志。
入辛亥年了。黄兴、赵声等三月起义广州，攻督署不成，死难72人。黄兴幸免。赵声病不及参加，旋即病死。
清廷宣布铁道国有，四川人民抗议，给川督赵尔丰大屠杀。
这些都是辛亥革命有力的导火线。
上海起义的经过
辛亥革命的火光照耀到上海了。那时我任江苏咨议局常驻议员、上海南市工巡捐局议董——这局是上海县地方自治组织的前身，实际上已成为上海地方性的权力总机关，李钟珏（平书）是总董。
我在上海有一群政治意识不完全相同而一致倾向于推翻清廷、创立民国的战友。在上海很自然地成立起几个据点来，经常集会，教育总会是一处，工巡局是一处，山东路望平街时报馆上层息楼是一处。又一处是赵竹君的家惜阴堂，张謇等来上海，时时会集在那里。而奔走联络这几个据点的是我。
辛亥革命武装开始了。八月十九日（阴历）革命军起义武昌，各省纷纷响应。
二十四日，赵竹君电话招我去惜阴堂商时局前途应付方法，定了一些策划。
那时，民军和清军战于武汉一带，互有胜败，忽进忽退。
九月十三日下午，上海民军和商团巡警联络成熟，在闸北突然起义，上海全市挂白旗。当夜会攻清军惟一的武装集中地制造局，不得手。陈其美被捕。李钟珏（平书）那时兼任该局提调，早把是非利害向局总办张士珩反复劝导参加起义，张不允。到陈其美被捕，李又去劝张释陈，仅得不杀。继而民军和商团巡警陆续进攻，十四日上午8时终于胜利地攻破制造局。张士珩逃。
陈其美被推为沪军都督，李钟珏（平书）为民政长，上海道、县的官印，都接收下来了。
十五日下午，江苏苏（苏州）、松（松江）、常（州）、镇（镇江）、太（太仓）五属人民举行会议，公推代表去苏州劝程德全起义。我被推为代表之一，立即上车，到苏州时苏州则已宣布独立。
江苏宣布独立，公推程德全为江苏都督，我就被留下办公。
革命果实被袁世凯窃取
上海息楼所在的望平街，每晚人山人海，发生了大影响。望平街左右相望的报馆，家家大玻璃窗外，张贴各地消息。街上日日夜夜群众挤得满满地在探听，一个捷报到来，鼓掌狂欢；一个报告失败，认为这家报馆受清廷指使，诬胜为败，群众高度愤恨地把大玻璃窗砰轰砰轰地立即打得粉碎。从此报馆不但不敢在门首披露失败消息，特别不敢在报上披露。报上一披露，整个报馆哪里还站得住；这样一片独立声、胜利声，震动全国，腐朽的清廷狂骇了。
自从武昌起义，清廷起用袁世凯，任命为湖广总督，统兵驻京津。袁立即电召张一麐去北京。上文所说“惜阴堂策划”从此开始。
惜阴堂赵竹君等认为：全国人心是一致要求独立的，革命军热情、勇敢、牺牲精神都是有余的，可惜实力太不足。腐朽的清廷看到各地纷纷起义，已很惊骇；各省督抚纷纷劝请帝让位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只有利用拥有实力的袁世凯去劝清廷，可能生效。谁能说袁世凯呢？只有久在袁世凯幕下的张一麐能说世凯。经过多次函电往返，只见世凯部下冯国璋忽而猛击民军，忽又按兵不动，忽进忽退，感觉无从捉摸。
没有几时汪精卫被释放了。袁世凯委任唐绍仪为代表，民军公举伍廷芳为代表，双方在上海进行和谈。这是表面文章。实际上袁世凯和清廷间，早已商定：①清帝让位；②汪精卫释放；③提出清廷满意的优待条件。而袁世凯和民军间商定：①清廷让位；②改建民国；③总统职位给与袁世凯。
十一月六日孙中山先生从海外归来了。十三日，孙文由上海专车去南京，就临时大总统职。确定国号为中华民国。改用阳历，那天就是中华民国元年一月一日。
二月十二日，清帝宣布退位。公布优待清室条件。孙文辞职。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。
辛亥革命是由无数头颅所换来的
辛亥革命，从广义写起来，接下去是宋教仁被刺，袁世凯叛变，二次革命，“抽刀断水水更流”，是无法划断的。辛亥年结束了。写辛亥革命，也就此结束。
牺牲了不少爱国志士，政治上收获些什么？很难说。但封建帝制被推倒了。社会风俗人心，从某些部分看来，辛亥以后和以前大大改变了。所有卑贱、颓废、放荡行为，有些减少，有些完全消灭了。让我具体来说，辛亥以后：（1）很少见口头上、书面上被称或称人“大老爷”、“老爷”、“少爷”；（2）“磕头”、“三跪九叩”没有了；（3）男子一律剪辫子。女子裹脚从此解放了；（4）鸦片风没有一时消灭，但较辛亥以前渐减。大家认为这不是一件体面事（辛亥以前一般认为鸦片瘾越大，越体面）；（5）满族倡始而渐及汉族的男妓，辛亥后逐步地消灭。总之，辛亥革命无数头颅所换得来的，推翻封建帝制以外，广大民众的体格、品格相当提高了。
我有一位朋友杨亚嵩，在辛亥纪元以后，很激奋地告诉我，还告他的许多朋友：中国革命成功了，我要做一个新中国的新人，从今以后我做三件事：（一）决不再抽鸦片；（二）决不再赌博；（三）决不再逛妓院。杨亚嵩是谁？是以水泥工人积财毁家创办浦东中学和小学的杨斯盛的儿子。
从进步青年看来，从某些部分风俗人心的变化看来，从广大民众的要求看来，那时人民是很愿意接受革命号召而跟着进步的。到1925年还因中山先生接受廖仲恺建议，定了联俄、联共、扶助农工为三大国策。1921年，中国共产党产生，又经过千锤百炼，终于在毛泽东主席领导下，1949年中国才得解放，一步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。对辛亥革命，历史学家正确地写着：“这是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。”历史学家还原谅地写着：“这是历史发展条件的限制。”
（本文原载于《辛亥革命回忆录》第1册，第63页，文史资料出版社1961年第1版，有删节。文中小标题为编者所加。）
